文/本刊编辑部
编者按:哈该牧师是国内一家改革宗教会的主任牧师,多年来受邀在多所神学院中担任讲道学教师,在个人释经讲道和传道人讲道训练等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本刊近期访谈了哈该牧师,他从信主和蒙召服事的见证谈起,介绍了自己以基督为中心预备讲道的信念、方法与实践,并分享了在此方面成长的心路历程。相信他坦诚又宝贵的分享,能够鼓励更多的传道工人在讲道与释经方面,忠心且扎实地成长与服事。
一、认信与生命的预备
本刊编辑部(以下简称编):请简单介绍一下您蒙恩得救和蒙召服事的经历。
哈该牧师(以下简称哈该):我从小就是一个比较厌世的人,不觉得人生在世有任何价值。我第一次思想这一问题是八岁的时候,当时我们村死了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跑去看,回来以后就觉得人生毫无价值,人总有一天都会躺在棺材里面,追求什么东西都没有意义。这成为左右我人生的一个思想,几乎任何事情,我都会受此影响。
从家乡来北京时,我有一个愿望,想找一个“高人”聊聊人为什么活着。到了北京之后,实际上也没找到什么高人,但是碰到了我的老师——信仰上的启蒙老师,当时也是我的老板。我在他那儿工作了两年的时间,他给我讲上帝、讲圣经,因此我心里产生了有神的概念,于是就信了,很快也受洗了。当时是1997年。
但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真相信。我记得刚受洗的时候,我把三位一体、耶稣基督当成信仰的绊脚石,认为这是画蛇添足。当时,我对罪只有很浅的认识,略有赦罪的认识,但是没有称义、与神和好的概念。因此,我不认为耶稣基督的十字架是必须的,只是认为,有一位创造天地万物的主挺好的。不过,后来,“永生”这一概念令我陷入到极大的困惑当中——人在永恒当中要做什么呢?我在启示录中看到人不停地唱哈利路亚赞美神,我当时认为这是顶无聊的一件事情。人在此生做一件事情做腻了,或活腻了,还有死亡来终结。在永恒当中连死都没有,人落入到遥不见头的虚空当中,我感觉这种“天国的虚空”真是极大的虚空。
直到2001年,有了转机。当时教会在神学教育方面有特别多的需要,为此,带领我信主的老师要出国读神学。此前,教会的洗礼课程一直由他带领,现在得另找人来教导这个课程,我就被找来担当。虽然洗礼前我曾学过一遍这个课程,但早就没印象了。老师出国后,我就开始带领大家学习。每一课我都要先作预备,再去讲授。我们的洗礼教材的编排是:第一课是圣经,第二课是神,第三课是人与罪,第四课是耶稣基督。传递这些内容的过程,也是我自己再次思考的过程。就在这个时段,神藉着一些事情引导我,包括读信仰类的书籍、个人深入地思考、听讲道等等。总之,来自天上的恩典与光照,使我逐渐认识到了耶稣基督作为中保的重要性。我这才意识到,离开耶稣基督,人所认识的神其实就是偶像,在基督以外拜神都是拜假神。这样,虽然我1997年信主,但直到2001年开始担当洗礼课程教导服事,我才真正对信仰有了本质上的认识。
这也是我首次在教会中参与话语(基要真理的教导)方面的服事。2000年的时候,我被按立为执事,是我们教会的第一批执事。如今想来,我受洗三年之后被按立为执事,只是因为我当时说话少,比较内向,这被教会认作是委身与生命好,但实际上这种认定是一种误解。当时我还并没有信,是“虽然受洗却并不信耶稣的‘基督徒’”。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基督徒。当时我没敢说自己不信,怕说出来会被定为是异端。
2001年,伴随着我参与话语教导服事及蒙恩得救,我产生了要做传道人的念头,但后来不了了之。直到2005年,那时我在做生意,但对救恩的认识已经更加清晰,我也慢慢地对世上的工作失去了兴趣,越来越觉得没意思。到2006年时,我就决定出来读神学了,我妻子也特别支持我,于是开始在教会中全职传道服事。
编:这样的认信与蒙召经历,对你服事弟兄姐妹和呼召工人出来服事,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哈该:弟兄姐妹委身教会是必要的。教会帮助委身的信徒在主日敬拜以及主日小组、周间小组的分阶段牧养中成长。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关注信徒的认信,不能像我之前那样,只相信上帝而不相信耶稣。
对于呼召工人出来服事,一般我首先会考虑以下几方面:第一,他委身教会的时间一般很长;第二,他至少参加过我带领的三年期的门徒训练;第三,他全职传道之前,已经有带职服事的经历;第四,其实我不会鼓励他全职服事,而往往会告诉他做传道人的难处,告诉他背十字架的部分,永远不要看讲台上多么辉煌吸引人;第五,参考其他弟兄姐妹对他的观察。
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会反复几次和他交通,在交通中我会关注两个要点:第一,与我对弟兄姐妹的关注相同,他不能像我之前那样认信不清楚,尤其体现在不能不相信中保耶稣基督;第二,我会观察世界对他还有没有吸引力。虽然这样的关注始于我个人的经历与性格,但实际而言,这是基于圣经而当有的关注。这不意味着世界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了诱惑力,但是,世界对他已失去了基本的吸引力。有时世界仍会诱惑我,我的家乡在鄂尔多斯,那里有很多腰缠“亿”贯的有钱人,我的很多亲戚朋友也开着豪车。对此,我可能会有羡慕和嫉妒,但从根本上来说,世界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对于弟兄姐妹和传道同工,我都会侧重关注这两个方面;在讲道、门训等各方面也都会特别关注这两点。我希望弟兄姐妹喜欢传道书,也喜欢启示录。喜欢传道书,是为了帮助大家弃绝对世界的贪恋,而喜欢启示录是因为其中的警醒与盼望。对于要作传道人的同工,我尤其会特别考虑这两点,如果没有这两点,哪怕他对弟兄姐妹非常热爱,对事工也非常热心,我基本上是会持保留态度。
编:我们知道“十字架生命先于十字架神学”,我想这些分享,对于预备作话语服事的工人而言,是非常好的提醒。
二、没有传讲基督,一切形式都毫无意义
编:接下来,我想就着释经讲道方面,采访哈该牧师一些问题。首先,请问您是何时开始讲授讲道学这门课程的?之所以教授这门课,是因为您个人的恩赐与负担吗?
哈该:我从2007年就开始教讲道学。当时,我并没有显示出对讲道学的关注,更没有深思熟虑地要做这方面的研究。我教授讲道学是被“逼上梁山”的。国内的神学教育一直非常缺乏工人。当时有一个神学培训班,原本安排的老师突然有事去不了,急需讲道学教师,我就被安排去了。
之所以选我,大概是因为我2006年开始读神学,刚好已经学完这门课了。或许还因为我对世界不感兴趣,使得我之前讲道的特征,会关注生与死、永恒、永生与永死,这是很多人的讲道所没有的,所以会比较吸引人,让一些人产生“这个人讲道很有恩赐”的想法。
我后来如何开始自觉地关注讲道学呢?因为从2007年第一次开始讲,之后,每年都是我讲这门课,而且不止去一个地方讲。但是,我越讲越不想讲,越讲越觉得自己虚伪。我当时是拿着神学院前任老师留下的讲道学课程来讲课的,但我并不太认同课程讲义里面的思路。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并没有掌握讲道学的精髓和核心,而手中的讲义更多在关注讲道学的形式。如果不知道内核是什么,讲道的内容与形式,例如“引论、本论、结论”三个要点等等,基本就是在作表面文章了。没有本质,语言表达、肢体语言等外在的东西,我就更不想坚持了。我认为操练这些也挺没意思的。而且,我越讲越觉得自己虚伪,给别人布置一大堆自己从来不做、从来不操练的作业,讲课不过是照猫画虎。那个时候我特别矛盾,里面有一种撕扯,有很大的控告,圣灵对我的责备非常强烈。
编:与您蒙恩得救的见证相似,这也是一段意味深长的经历。而且二者有同样的一个特点——参与话语服事后,反思甚至是挣扎,再自觉地成长。我想,或许您这样的经历,在上帝的护理中,会使您牧养与教导时更有属灵的敏锐与智慧,也会为有类似经历的许多传道人提供帮助。那么,请问您是怎么从这样的责备中走出来的呢?
哈该:我现在反思当时的挣扎的原因,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那个阶段的讲道不应称之为讲道,因为没有释经,没有对经文的深入思考。所以,我认为那不能算为讲道。因为讲道内容的解经“不合法”,因此导致内在思想“不合法”。
但是就在2010年,我在别人手里看到了两本书,一本是柴培尔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另一本是拉逊和罗宾森主编的《讲道者工作坊》。我决定买过来,并缩写其中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之所以如此决定,是因为这本书稍稍开启了我对讲道的认识。我所就读的神学院后来请过一位薛姓牧师来教讲道学,我去旁听了他的部分课程,他用的教材就是柴培尔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的英文版,他摘录了书中的一些内容,翻译成了中文,这些内容给我带来很大的帮助。对于什么是以基督为中心、什么是救赎、什么是圣经神学,我开始有了一个小而又小的认识。我后来想,这就像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有人拿着从《九阴真经》上撕下的一页就练成了很深的武功,所以我要把整本秘籍都拿到。因此,当我得知此书已经翻译成中文,并且在香港发行后,便想尽办法买了这两本书。我记得当时单是运费就花了六百多人民币。买回来之后,我把《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缩写了一遍,得到一个八万字的缩写稿。并把这本书中所有重要的信息,包括一些图表,全部摘录下来。
外地的神学班再次请我去讲课的时候,我就拿着这个缩写稿去了。这是我第一次探入本质地、一边思考一边教授讲道学。我们最初学讲道学的时候,也会说“你这篇讲道谈到救主耶稣了没有”。那时学员试讲的时候,一个人讲完就站在一边,老师也站在一边,其他的学员就开始点评他的讲道。点评中有一点就是“是否传讲了耶稣基督”。有人被点评说没有传讲,然后另外就有人说:“讲到了,讲到了,大约第5分钟的时候提了一句。”这就算过关了!现在想起来挺难过的,可这就是那个时候讲道学课上的真实景况。但是,这一次的课程却与以往不同,给我和学员们都带来了非常剧烈的改变,因为彻底拆毁了之前的根基,也重新建立了“以基督为中心”的意识。班里面有几位之前听过我讲课的老学员,他们都表示和之前特别不一样,简直就是一个颠覆。
这算是我对讲道学有了初步的认识。那个时候国内的神学院大概还没有圣经神学的课程,我后来又有机会旁听薛牧师的课程。我记得他用了一晚上给我们讲圣经神学,讲了救赎历史,讲约和几个主要贯穿圣经从旧约到新约的线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隐约知道,讲道为什么要讲救赎信息,如何以基督为中心。可想而知,当时的尝试和真正成熟的讲道学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当时只是知道以基督为中心、救赎、圣经神学比较重要,但是对于它具体的理解还有待时日。但是,自从那次授课之后,我就开始了持续的阅读、学习、修改讲义的过程,并延续至今。凡是重要的讲道学、圣经神学的书籍,我都会第一时间买来。凡是知道可以报名参加的相关学习,我也会尽可能参加。然后,我继续完善讲道学课程的内容,并按照此路径操练自己的讲道。我开始自觉地关注圣经神学对福音的阐释,在我自己这里,讲道的形式和本质的问题也就被解决了。简而言之,“讲”和“道”,“讲”是次要的,“道”才是重中之重。每次讲道都要关注基督的福音,关注神救赎历史的主角——耶稣基督。
编:提及圣经神学与讲道,这是一个比较大的话题,我们并没有办法在本次访谈中全部展开。但还是请哈该牧师谈一谈,从不同的经文传讲救赎信息的一些进路。
哈该:我在这里简单分享五个进路。第一,主题接近法。跨越旧约、新约的主题,从某个地方发端,在十字架上达到高潮,结论在启示录。例如:光。在创世记中,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后来,罪进入,光仍旧在,但如同没有了,人生活在太阳下,却是“生活在死荫幽谷”中。基督说“祂就是光”,使人见到了大光。启示录21:23-25说:“那城内又不用日月光照,因有神的荣耀光照,又有羔羊为城的灯。列国要在城的光里行走,地上的君王必将自己的荣耀归与那城。城门白昼总不关闭,在那里原没有黑夜。”
而且,主题接近法中,可能会出现某两个完全对立却同时存在的主题。二者之间有特别大的张力,不可调和。比如出埃及记34:6-7:“耶和华在他面前宣告说:‘耶和华,耶和华,是有怜悯、有恩典的神,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和诚实。为千万人存留慈爱,赦免罪孽、过犯和罪恶,万不以有罪的为无罪,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这两段经文相互矛盾,是赦免还是不赦免?公义之矛戳慈爱之盾会怎么样?在十字架那里让我们看到这个矛盾的调和,上帝自己审判自己。这也是救赎性的主题接近法。
第二,故事接近法。旧约里面的故事是将来真正的救赎故事的预告片,如同一张海报。旧约有个体的故事情节和群体的故事情节,但最终真正的故事与结局在十字架那里——真正带领人出埃及,真正带领人进入迦南,真正带领被掳者归回。
第三,律法接近法。律法本是让人知罪,本段经文有没有律法,是只有在基督里,人才敢去面对,才敢领受,才可能去向神做出回应的?
第四,预表接近法。第五,预言接近法。我想这两点就不用多谈了。
编:现在很多传道人都在学习“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法。但是,我也会观察到这样一种现象:一个传道人找到了人的问题之后,所谓的“以基督为中心”,就是在讲道时强行跳到基督那里去。弟兄姐妹最初听着新鲜,但听一段时间后,就会知道他的套路了。传道人一提到人的问题,大家就会说:“基督又来了!”对此,哈该牧师怎么看?如果有一位为此苦恼的传道人找到您,您会给出怎样的建议呢?
哈该:首先,讲道者需要有一个这样的认定。在高伟勋的《圣经神学与解经讲道》这本书中,他讲了这样的观点:“以基督为中心的救赎历史的释经应该成为你的解经经验,在尚未形成解经经验之前,首先让它成为你的信念。”因为这是保罗和众使徒所强调的,也是主耶稣自己所强调的。其次,听道者也需要去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基督又来了”的想法,觉得这是老生常谈。
综合而言,我从四个角度来回应这个问题:第一,如果把人的需要和十字架、救赎紧密地挂起钩来的话,人们不会厌烦听到这样的信息。就像我们每天喝水,喝了几十年了,从来不会觉得喝烦了、喝腻了——因为我们的身体需要。如果我们充分地意识到人在罪中的绝望,以及意识到如果离开了十字架,人所面临的绝境,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知道罪的真实,罪带来的恶果的真实,就会对解决这个真实的问题的资源感兴趣和喜爱。所以首先是对人的需要的思考,在这里找到堕落焦点就很重要了,究竟是哪一方面需要基督的救赎。这需要传道人自己去祈求恩典以使自己体认。
第二,就像读任何一本书,欣赏任何一朵花,看任何一部电影,两三遍之后你就不想再看了,你不可能一遍一遍地反复看。所以一个人讲道再好,也不能天天只讲一个信息。但是,在启示录当中,我们看到圣徒们在永恒中不断地唱“哈利路亚”,因为主的荣耀是无限的。无限的荣耀在永恒无限的时空当中,向着我们无限地发出,我们也无限地领受,所以我们的赞美一定是无限的。因此,在讲道当中要把十字架的荣耀,以及通过十字架看到的上帝的性情给揭示出来。上帝的荣耀是无限的,这不同于地上的任何荣耀、任何美好。地上的美好,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但若讲道人看到这段经文当中所揭示出来的耶稣基督救恩之荣耀、美好,并向弟兄姐妹揭示出来,则总会令人动容。同样,这也需要传道人祷告、体认。
第三,在日常的读经、研经中,我喜欢思考新约书信中,使徒们是怎样表达的。保罗说:“在你们中间不知道别的,只知道耶稣基督并祂钉十字架。”(林前2:2)保罗所有的教训都是围绕着这一点,所以我就多去观摩保罗的讲道。新约中的其他书信虽然不一定都注重教义,有些会注重一些实际的指导,但当中一点也不缺乏救赎的信息。所以,我就多揣摩思想使徒们怎样把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的。
第四,要反思传道人对于经文文本本身的深入解释和思考是不是足够。为什么信徒在听讲道时感觉枯燥了呢?我认为是传道人基础释经方面比较弱,从经文里读不出信息来。如果在释经部分下了足够的功夫,不需要千篇一律地往十字架上靠,路径是非常多的。以基督为中心的释经出岔子的话,也许有传道人以为原因是在圣经神学方面的考量太弱。如果借用爱迪生“天才就是99%汗水+1%灵感”的公式,其实圣经神学、救赎历史方面的考量,可以对应1%的灵感这一部分。而以基督为中心的释经之所以出岔子,相当多的情况是传道人文本释经的部分出了问题,也就是应该流出99%汗水时,他最多下了1%的功夫,而且还不得要领。
我观察到,拿了经文就想讲道的大有人在。很多人拿了经文,立刻就想讲道,所以最终就只能牵强附会地往十字架、往救赎上靠。这不是解经讲道,而是“猜经讲道”。
三、为传讲基督常作准备
编:您提到“不是解经讲道,而是猜经讲道”,我认为这非常形象,又切中肯綮。
哈该:自从教授《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以后,我开始更自觉地关注圣经神学对福音的阐释。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使我产生对释经方面的关注。我去讲课的神学院,有一次邀请我熟识的另一位牧师也去讲课。这位牧师回来后,向我反馈说:“你的学生让我有些吃惊,我给他们布置了一份作业,让他们查考、解释一段经文,然后给出讲章的雏形和大纲。谁知我刚给出经文五分钟,他们的讲章就出来了。可见,讲道学训练有素。但是,他们对于经文没有观察、没有研究与思考、没有解释。”
我听后认为这件事情挺恐怖的。其实,柴培尔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这本书里有关于释经的原则,具体讲到怎样分析一个短语、一段经文、一整卷书。比如,柴培尔谈到了“文法式大纲”,即一句话怎么分析;“段落式大纲”,相当于一个自然段的经文怎么分析;“概念式大纲”,一个语意段落的经文怎么分析。柴培尔也讲到了怎样避免灵意解经。但这本书只是提到了一些原则的部分,没有更多实际的操练。我也把它放到我的讲道学课程里面了,但因为授课时间有限,对这一部分的练习起先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重视。当有人向我提出学生的问题时,我有了一种危机感。当我意识到学生的不足时,我也反思我自己,我其实和他们差不多。归根结底,我个人在这方面的操练比较少。只要是自己操练少的,在课堂上对学生的要求就会忽略,就会心虚、没底气。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越来越注重释经,关注对文本的观察、对文本自身的研究、思考与解释,关注经文的作者原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编:那您现在如何预备讲道呢?完整的过程是什么?在文本释经方面,您又会采取哪些步骤?
哈该:在我的每篇释经—讲章的文件夹中都有两个文件,一个是释经的部分,另一个是基于研究而撰写的讲章。前面释经的部分,我并非只在头脑中想一想,而是会非常认真地、逐一地写下来。具体预备的过程是这样的:
首先是预备工作,选择长度合适的经文段落,要点是单一主题且完整的文学单元。我现在的讲道方式是按卷讲道。我会根据曾经讲道的内容、会众的状况,慎重地选择一卷书。选择好后,用两三个月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反复地阅读,思考与归纳整卷书的脉络。在这个基础之上,把这卷书切分为文学单元。
划分完之后,再进行详细阅读,把每个文学单元的主题大致概括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次大致理出结构。如果是4-6章的书信,到这个时候,大概就已经得到了十多个半成品。
需要预备成讲章时,再把每段经文拿出来细细地研究。我预备任何一段经文,基本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第一步,对文本进行历史文法释经。这部分占的时间多一些,大概需要一两天,这是指要有大约十几个小时坐在电脑前。这部分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得到三个结论:主题(what)、结构(how)、目的(why)。“主题”是说了什么,“结构”是怎么说的,“目的”是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这样说。这三点,无论是否足够准确,我一定要得出结论,并清晰地写在纸上。
第二步,救赎性的视角——在救赎框架下去思考这段经文,把经文还原在救赎背景中去理解它。以圣经神学的方式进入到救赎历史的框架中,来定位这段经文在救赎故事中的位置,思考它的作用是什么。圣经中这一段经文有哪些作用,没有这段经文会有哪些缺憾。也根据经文涉及的主题,参考圣经神学方面的工具书,整理不同的主题有机进展的脉络。这部分熟练了之后,基本上就不用花很长时间,我大概会花几个小时去思考与整理。救赎性的视角就是读经视角的改变,第一步是思考“人作为圣经的作者”,而这一步,是思考“圣灵作为圣经的作者”。这就是前文提到的“1%的灵感”的部分。虽然只是1%,但这一步非常重要。正如后世的人打趣“如果没有这1%的灵感,那99%的汗水就白流了”。当然,若没有99%的汗水,那即便有1%的灵感也浪费了。所以我再次强调,对经文进行历史文法的释经非常重要。
第三步,确定讲章目标和讲章命题。我是根据第一步所归纳出来的“经文主题”(what)和经文目标”(why),并结合第二步的“救赎性视角”,来确定讲章的主题与目标。
关于讲章的目标,我特别欣赏柴培尔的“堕落焦点”,这是以负面的、诊断式的方式表达的讲章的目标。一般的讲章的目标,可以用正面的方式传递。比如按照“堕落焦点”式陈述,弟兄姐妹因为没有救恩就不得安息。那么,我讲章的目标是呼召与鼓励弟兄姐妹在救恩里得安息。堕落焦点是一种诊断,也正是需要基督救赎解决的问题。
具体而言,“堕落焦点”的确认需要知道经文的目标是什么,也需要知道人的需要是什么。“你的困境是什么?”当然不止是罪,还有因为罪造成的你的困境。经文的目标是针对当时的会众的需要。因此需要问,当时会众的需要——他们的处境、动机、属灵困境是什么。过渡到今天,我的会众和原初的会众都是罪人,也都需要救赎,他们也都有相同或类似的属灵困境,这就成为我的讲章的堕落焦点,而经文要把他们解救出来。
其次,撰写讲章之前,还有另外一个要点需要先确定下来。在柴培尔的书中,称之为“讲章命题”。什么是“讲章命题”?“命题是讲章题目的主题陈述”,针对堕落焦点所提出的问题,使这问题与听众个人发生关联后,将问题连于经文,阐释圣经能够给出的答案,这就是“讲章命题”。将经文研究后得出的真理原则,转换为呼召性的应许与陈述,并呼召弟兄姐妹来回应。在这个部分,我比较谨慎使用“呼吁大家行动”的应用,因为,我认为最主要的应用是“呼召弟兄姐妹来敬拜——通过耶稣基督的十字架来敬拜上帝”。
在撰写讲章和进行宣讲之前,“堕落焦点”和“讲章命题”是我一定要思考的两个部分。
这样经过每个步骤,把经文的大纲、救赎信息进行处境化之后,就形成了讲道大纲。之后,便可以开始撰写讲章了。
编:请您再详细谈一谈如何对文本进行历史文法解经。
哈该:我在门训我们教会的传道人和去外面讲课的时候,希望他们通过讲道学的课程,学到上面我所说的内容。但是,我最关注的就是三点: 主题、结构、目的。主题和目的不必多说,每一段经文都应该有其主题和目的。而且,因为选择的本身就是一个文学单元,所以,应该得出的也是“一个而不是多个”主题与目的。当然有些时候同一段经文主题中会有多个要素或者说多个分题,要如同酿酒一般酿出一个整体的主题与目的来。
首先,对于结构来说,需要把在预备期通读时制作经文大纲的工作,完成得更扎实。这个环节需要考虑文学体裁。我们不作太过学术的划分,而是按我们语文学习时容易理解的方式,将圣经的文学体裁大致分为三种:叙事体、论述体、诗歌体。这三种体裁的经文在找文学结构时会有不同的关注点:叙事体要找它的情节进展,思考其故事发展的动力;论述体最重要的是跟随其论证逻辑;诗歌体,要看它的情感变化,也关注其中使用的文学意象与手法,但要点是思考诗人的情感是怎样体现出来的。
其次,对于经文中需要深入研究的细节,我的原则是“上下文+自然+好奇心”。以论述体经文中的字词研究为例,要点就是“自然地把字词放在上下文”中,看在语境中它表示的是什么。而对于通过原文深入地研究字词,结合诸多讲道人实际受的神学教育水平,我认为在实践中不必特别关注。甚至有时候,我会认为这样的研究会引人走向误区。卡森有一本书《再思解经错缪》,其中提到这样的观点:“人们研究原文的时候,可能会发生通盘错误。”就拿汉语来说,你让外国人研究汉语的字词,比如“老婆”这个词,“老”和“婆”分开解释,都是长辈的意思,但是把这两个字合起来,说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含义。所以,这要是找字根、找原文的话,就麻烦了。我的意思不是否定原文研经,而是,除非你对圣经原文理解得特别透彻(或者你正在努力练习,以期将来熟练掌握),否则,想要用原文来研究圣经,还不如用真正懂原文的作者所写的有品质的注释书。对于历史文化背景的研究也如此。
哪些字词、背景是应当深入研究的主题?对此,我没有归类。我的原则仍旧是“上下文+自然+好奇心”。在主题、结构、目的都大致确定后,预备讲道者自行观察经文,然后自己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这段经文有哪些是我不理解的”,通过思考与参考注释书来自行回答。在这期间,自己的任何问题、想法都可以基本参照经文的脉络顺序记录下来。在全部的研究中,那些比较重要的问题,可以使用彩色字体或底纹进行标注。
关于何时参考注释书,一些学者的观点是,必须自己深入思考得出结论之后,再参考注释书。我认为不一定非得如此。有时我会在一开始就去翻看注释书。但在看注释书的时候,我不是为了摘抄书上的内容,而更多是为了交流与探讨,使我的解经思路被激发出来。有时一段经文我读了很多遍,却死活看不出这段经文要讲什么,于是我就翻一翻注释书,思路就有了。所以,我并不要求一定要先有自己的心得,再去读注释书。我认为看注释书的先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形成自己关于“主题、结构、目的”的结论。
第三,在进行经文结构和细节的研究之后,归纳经文大纲,并用自己的话以更短的篇幅来重述经文。这是因为几年前我看过一本书,韩君时、韩立克的《全民读经法》。虽然这本书并不太注重救赎信息,但两位作者非常注重文本解释,其中有许多观点也是值得我们思考与借鉴的。
为什么要用一段话来概述经文呢?我发现如果我不能用一段话来概述某一段经文,即使貌似我理解了,实际却并未真正理解。什么时候你发现自己有一部分重述不了,就说明那一部分你还没有理解。比如,你可能不明白圣经为什么要在这个论述或这个处境中记录这段话。
整个过程唯一的目的,就是得出经文在说什么,然后用一段话把经文概述下来,再重新来验证“这个概述是否准确合理,是否涵盖了经文中主要要素,前后有没有逻辑上的问题”,并进一步追问“如果我把这个概述读给别人听,他是否能听明白”。这样复述一遍经文,会倒逼自己研究与思考得更透彻,帮助自己更切实地明白经文所讲。
作过经文重述后,再次修订并总结之前提到的经文主题与经文目的。
总而言之,我预备讲道的思路是:预备期熟读与分段,进行文本研究——以神为中心、以基督为中心的诠释——思考堕落焦点和讲章命题。在文本研究阶段我要得到三个结论:经文主题、经文大纲、经文目的。因此具体研究过程是:经文结构——研究细节——复述经文——总结经文主题、经文目的。
这样下来,撰写一篇讲章需要投入的时间差不多要20小时左右,其中主要的时间是花在文本研经上。这一部分完成后,后面的部分就自然多了。讲章大纲拟定后,讲章的内容可以用研经的内容进行填充。目前来说,我的讲章总量中,有一半是100%的逐字稿,另一半是80%的逐字稿。
编:谢谢哈该牧师的分享,我认为这样的步骤非常合理,让我受益良多。您自己的践行与经验,也特别鼓励人见贤思齐。请问您对传道人进行持续的讲道训练,有什么建议么?
哈该:我想分享三点建议。一点是针对“有导师带领共同体一起操练”的情形;一点是针对“无人带领,如何分析、模仿典范讲章”的情形;第三点是针对无论哪种情形都可以进行的“阅读”。
第一,在有导师带领的共同体中一起操练。在我们教会,每周一之前,传道人们会将两份文件——一份是下周主日讲章的研经文件,一份是前一天主日的讲章逐字稿——一起发给其他教牧同工。其他教牧同工提前阅读,周一上午一起交流。我们的探讨时间是从早上9:00到中午12:00,之后一起吃饭,如果发现还有必要的话,下午回来再继续探讨。期间,我们对前一天主日讲章的点评比较少,主要是针对下一次要讲道的内容进行一些探讨。这样的探讨时间对我们有非常大的帮助,既督促每位传道人对自己之后的讲道经文有基本的预备,又是大家一起为每一位传道人提供支持,其他人的分享,会激发你想起更多,1+1>2。并且,传道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形成身份和共同体意识,我们是因为“专心传道”而有的工人共同体。
目前我们的传道人是在讲不同的书卷,我们打算以后大家一起探讨一卷书,全教会共同讲这一卷书。初步计划是明年开始,大家首先探讨一卷书的主题、结构、目的,以及每篇讲章的堕落焦点和命题,再把讲章大纲列出来。其余部分,再由每位传道人自己来完成。这样,大家一起讨论一卷书就会更加地充分和深入。这样,教会新兴起来的传道人预备讲章的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了。而且,我们若今年讲了这一卷书,到了明年,就可以把它改编成为查经资料,供弟兄姐妹小组时使用。
第二,无人带领时,分析、模仿典范讲章。即使去神学院学习了释经讲道,但如果没有经过大量的释经训练,仍然不能立即学会。而且我观察到,缺少在有导师的共同体中持续的训练是大多数传道人的处境,而“不会释经”是诸多传道人的共性特征。这种情况并非出现在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家庭教会的传道人身上,即使在文化程度较高的城市知识分子群体中,问题也同样很多。
对此,我的策略是:教授释经学课程时,我会给学生几十篇讲章,让他们进行从“讲章到释经”的反向分析。让大家进行缩写,并得出结论:这段经文是如何形成的讲章。我会给出一些问题,比如:你认为本段经文的中心点是什么?讲章的目标是什么?堕落焦点是什么?它的讲章命题是什么?它是如何从经文过渡过来的?然后让学生缩写这篇讲章。缩写之后,再根据他所牧养的会众的情况,扩写这篇讲章。再使用这篇讲章讲道。
这是很有效的方法。这是引导、教授大家如何通过讲章范本进行学习。否则,“旱地上学游泳”,怎么也不可能学会。
第三,我会推荐一些释经讲道类的书籍。我最初看的第一本讲道学的书是罗宾逊的《实用解经讲道》,我觉得这本书非常不错。但是,切忌“看完一本经典书籍,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天下的知识”。斯托得的《当代讲道艺术》可以一读。但对我更重要的是《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我从这本书起,发现释经讲道的“水很深”,需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了。高伟勋的《圣经神学与解经讲道》可作补充。我觉得就解经的思路来说,桂丹诺的《从释经到讲道》非常好。其中许多文章都可以作为教科书或教学读本来使用。基础解经的功夫下得不够,后面的救赎性讲章和以基督为中心的讲章就会走错路。但是,知晓了这些进路,如果只是如此做,就会成为“死板的律法”。所以,重要的不是方法,而是要发展一种本能。以基督为中心,不只是圣经神学发展的一个结果,而是整个救赎进程的必然、必须。如果没有基督,一切都没有价值。但《从释经到讲道》中实践的内容不多,如果推荐给大家,还可以加上他另外两本实践范例更多的书籍——《从创世记传讲基督》和《从但以理书传讲基督》。除此以外,还有桂丹诺的另一本特别宏大的书《从旧约传讲基督》,这本书里面也有一些单独的、相当好的文章可以反复学习。我以柴培尔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入门讲道学后,再读到桂丹诺,仿佛从纳尼亚世界进入到魔戒的世界一般。
编:您在释经讲道方面,藉着个人的阅读成长、扎实操练,藉着训练传道人、授课教学,积累了非常活泼与宝贵的经验。为上帝如此带领与预备您感恩!也谢谢您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