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认识神 [注1]

文/大牛

 

作者按：今天在国内，有越来越多的教会开始认识到神学装备的重要性，也开始积极利用各种资源进行系统性的神学学习。而国内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神学院积极借鉴西方（尤其是美国）的神学院体制，开始强调神学学习的知识性和学术性，而非只是过去那种敬虔主义式的圣经学习。^[2]这些是非常好的现象，我对此是充满感恩的。然而，作为一名经过美国神学院学术性神学训练，并从中毕业的传道人，我对于西方神学学习的优势和劣势，也深有体会。我很担心，如今在中国教会所兴起的这股神学学习的热潮，会有从一个极端（“反智主义”）走向另一个极端（“唯理主义”）的危险（尤其考虑到，最近一些年，有很多信主时间不长、生命还不成熟，但却有着很好的学术素养和学术追求的年轻信徒，非常热衷于知识性的神学学习）。为此，我也乐意借着这篇讲道，简单探讨一下圣经中神学学习（或者说，认识神）的概念究竟是什么。

 

有一位我很熟悉的美国长老会牧师，曾经在一次讲道中说，他为自己能够从“地狱般的”神学院里毕业而充满感恩。作为一个从“地狱般的”神学院里毕业不久的传道人，我也有太多的话想与你们分享，但学院只给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请原谅我就不多拉家常了，让我们直奔主题：弟兄姐妹们，请问你们来读神学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你们有意识到读神学的背后存在着多么大的危险性吗？我相信，在这个证书班的课程里，你们会学到很多知识，是你们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但你们是否真的明白，如何才是合乎圣经地领受这些知识？今天，我想透过路加福音5:1-11来简单谈谈，什么才是真正的读神学，什么才是真正的认识神。

 

这段经文，我相信大家都很熟悉，是耶稣呼召彼得等人跟从他的经文。我们来看第1-4节：“耶稣站在革尼撒勒湖边，众人拥挤他，要听神的道。他见有两只船湾在湖边，打鱼的人却离开船洗网去了。有一只船是西门的，耶稣就上去，请他把船撑开，稍微离岸，就坐下，从船上教训众人。”讲完了，耶稣突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把船开到水深之处，下网打鱼。”为什么说它奇怪呢？这里涉及到加利利湖的背景。加利利湖盛产鱼类，不过加利利湖的鱼有一个特点：就是白天的时候通常都在湖底，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游到湖面。^[3]所以，加利利的渔夫通常都是在晚上撒网打鱼。但是耶稣却命令西门，要他在白天打鱼。白天打鱼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耶稣居然要他们把船开到“水深之处”。开船到水浅的地方，撒网下去没准儿还网得到几只湖底的鱼，开到“水深之处”是什么意思？加利利湖最深的地方有两百英尺，大概是六十多米深。再长的网也没有六十多米啊！耶稣的命令如此奇怪，我们来看看“打鱼专业户”西门如何回应？第5节中，西门说：“夫子，我们整夜劳力，并没有打着什么。但依从你的话，我就下网。”

 

“夫子”这个词，在原文中，通常是用来形容一个特别群体的领袖。彼得如此称呼耶稣，尤其是联系之后彼得的辩解：“我们整夜劳力，并没有打着什么”，你们可以感受到彼得对耶稣的质疑。彼得似乎是在说：夫子啊，你是夫子，是我们的头，我承认你讲解圣经有一套；但论到打鱼，我才是“打鱼专业户”，你不明白，白天根本不是打鱼的时候，我们这些“打鱼专业户”整夜劳力，也没有打着什么，你还想在白天打到鱼？但你是夫子，我就听你的。我相信当西门在下网时，他应该是没有多大信心的。特别是，加利利湖特别的气候条件，使得鱼群的运动没有什么规律。最有经验的渔夫一个晚上撒网，能够有几次网到鱼群，他们已经非常感恩了。但是，结果却是：“他们下了网，就圈住许多鱼，网险些裂开，便招呼那只船上的同伴来帮助。他们就来，把鱼装满了两只船，甚至船要沉下去。”（第6-7节）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因着耶稣的命令，他们在最不可能打到鱼的时间，在最不可能打到鱼的地点，以最不可能打到鱼的概率，打到了最不能想象地多的鱼！这是什么？这是基督在引导他的门徒真正认识他。

 

弟兄姐妹们，想象如果你们那时在场，如果你们是西门，你们会如何回应？哇，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鱼！你们会不会欣喜若狂，高声赞美：“哈利路亚！赞美主！”但是，“打鱼专业户”西门却不是如此回应，我们来看第8节：“西门彼得看见，就俯伏在耶稣膝前，说：‘主啊，离开我，我是个罪人！’”弟兄姐妹，你们会不会很奇怪？西门的回应居然不是狂喜，不是赞美，反而是俯伏在耶稣膝前，反而是认罪，这是怎么回事？

 

经文很清楚地表明，西门之所以认罪，是在于第9节：“（因为）他和一切同在的人都惊讶这一网所打的鱼。”很可惜和合本圣经没有准确地翻译出这节关键的经文所要表达的两个重要的意思：第一个是，原文的一开始有一个重要的“因为”，路加以此来表明西门彼得为何会认罪；第二个是，原文所要表达的是比仅仅“惊讶”深刻得多的意思，如果我们按照字面直译，这节经文应该是：“因为震惊抓住了他，以及一切同在的人，为着这一网所打的鱼。”

 

“抓住”一词的原文是指经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入内心的情感经历。^[4]路加在这里所要表达的，乃是对于“打鱼专业户”西门而言，耶稣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专业技能上，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认识到基督远超过他的大能和荣耀。这种认识，不只是一种头脑中的认知，或者口头上的认信，乃是以前所未有的能力进入到他的内心世界，震撼着他的心灵。在这位大有荣耀的基督面前，他原本作为渔夫的自矜自持，如今却变得何等可笑可悲！

 

弟兄姐妹们，这才是圣经所教导的“认识”。认识神，认识基督，绝对不只是一种头脑中的认知，或口头上的认信，这些无疑很重要，但圣经所强调的认识，乃是透过头脑的认识，进入到更深的层面，进入到我们的心灵、我们的灵魂深处。我们与这位伟大的神在灵魂中有了团契性的相交，经历性的面对，这才是真正地认识基督，而这也正是我们生命的本质。如同基督在约翰福音17:3所教导的：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

 

这种认识，这种震撼，来源于基督主动和主权地在西门生命中荣耀的显现。那么，弟兄姐妹，你有这种对基督的认识吗？在你的信仰历程中，是否有过那样的时刻，神的灵以前所未有的大能抓住你的心，征服你，震撼你，以至于你哑口无言，以至于你感到扎心，感到震惊。在这种面对基督荣耀的扎心、震惊、无言以对中，你更深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何等污秽、卑微、不配的罪人，也因此更深认识到恩典的甜美、基督救赎的宝贵、福音的大能，更深激发你荣耀神的渴望和热诚，更深激发你对神的爱与委身。

 

弟兄姐妹们，当你们要开始新的一学期时，我要告诉你们、劝诫你们：这才是你们所要寻求的知识，这才是你们所要读的神学。这种对神、对基督耶稣荣耀的认识，所带给你们的，首先是灵魂深处的震撼，是生命里面的征服，以及由此而来的，真诚的全人在基督面前的深深的谦卑，诚恳的认罪悔改。如果你们没有经历这种被基督荣耀的知识震撼和征服，以至于彻底谦卑在主面前，悔改在主面前，那么，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还没有学习到真正的神学。大家也许都熟悉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这是中文常见的书名翻译，但是大家知道书名的原初意思是什么吗？其拉丁文的意思是“有关基督徒敬虔的教导”。对于加尔文而言，任何真正的神学，都一定是教导我们敬虔生活的知识，否则就是无用的知识，是虚假的知识。那么，在加尔文眼中，什么是敬虔呢？加尔文明确表明：所谓敬虔，就是因着认识有关神的真知识，而对神产生的敬畏和爱。

 

自加尔文以来，改革宗神学认识论一直强调一个重要而伟大的平衡：即主观性认识和客观性认识的动态平衡关系。正如学者斯科特·阿摩司如此说：

 

（对于加尔文而言），我们有关神的知识同时是客观的和主观的。我们借着圣经和创造界而客观地认识神。也因着神性意识，我们对神的知识也是主观的和个人性的；……我们对神的认识构成了客观性与主观性的一种动态的相互联系，这种联系反过来又要求我们以敬拜和敬虔的生活来回应。^[5]

 

也正如当代改革宗神学家弗雷姆在其《神学认识论》一书中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定义神学：“所谓神学，是将神的话语，借着个人，应用在生命和生活的所有领域。”^[6] 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没有将对神话语的客观性认识，真正应用在你们生命和生活的各个层面、所有领域，并在应用中产生主观性的认识，弟兄姐妹们，恕我直言：你们这种对神的认识还不是真正的认识，你们还没有完成神学学习的整个过程。^[7]

 

实际上，弟兄姐妹们，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很担心：你们只是为了更好地服事而学习这些知识（或者，更糟糕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或虚荣而学习），却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生命而学习。我很担心，你们在这个课程中所学习的所有知识，只是进入你们的头脑，而没有进入你们的内心。这些新的知识让你们兴奋，让你们激动，让你们欢呼，让你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没有引导你们借着这些知识认识到基督的荣耀、神的伟大，以至于让你们谦卑在主面前。这些知识，不但没有让你们自省，让你们谦卑，让你们在神面前认罪悔改，反而让你们更加地骄傲，更加地自满，更加看不起你周围没有这些知识的同工或弟兄姐妹。这些知识，不但没有让你们因着深深地认罪，经历神在基督里的大爱，而更加爱神，以至于爱身边的同工和弟兄姐妹，反而成为你们的工具，你们的大棒，用来攻击和贬低他们，借此显明自己才是一个真正懂得真理的人。然而，这真的表明你们懂得真理了吗？不！这恰恰是表明，你们还没有真正明白真理。因为真理一定是让你们从罪中得自由的真理（参约8:32），是引导你们成圣的真理（参约17:17），是让你们更加谦卑敬拜神、爱神、敬畏神的真理。弟兄姐妹们，你们开始意识到读神学的危险了吗？

 

当我讲到这里，我不知道你们中间会不会有人说：啊！读个神学还有这么大的危险！那我不读了！弟兄姐妹们，要你们倒出盆里的洗澡水，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也要把盆里的孩子一块倒掉？错误地学习神学所导致的恶果，不应当让你们不学习神学，或者怕学习神学，反而应当激发你们靠着神的恩典，以正确的态度、正确的行为、正确的情感，正确地学习神学。这才是解决之道。所以，什么是正确地学习神学的态度？——以更深认识基督的荣耀为目标，借此更深认识自己的卑微和败坏，更深认识基督的救赎和恩典，更深激励自己爱神和服事神。记住加尔文的话，以此来评估自己的学习：“这学习培育我的敬虔了吗？这知识使我产生对基督更深的敬畏和爱了吗？”如果没有，我希望你们先暂停一下，不要急着去完成神学作业，而是想想问题出在哪里。求主赐给你智慧和恩典，认识到问题之所在，然后不断悔改、归正。这样的学习，将使你们如同革尼撒勒湖边被大大震撼的彼得，将使你们不断俯伏在基督脚前，将使你们不断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罪，将使你们不断惊叹于基督的荣耀、伟大、救赎的完全，将使你们不断品尝恩典的甜美，将使你们因着对神的敬畏和爱而撇下所有的跟从耶稣，而这才是神学学习的目的。

 

 

[1] 本文由作者根据其在某改革宗神学院在国内某地证书班的开学典礼上的讲道整理而成。——编者注

[2] 在美国，中文翻译为神学院的学校可以分为不同的层次。有一些所谓的神学院，严格来说，只是“圣经学校”（Bible School）。这种神学院只是简单地进行一些圣经和教义的学习。他们可以颁发证书，但并没有授予学位的资格。另有一些所谓的神学院，是“圣经学院”（Bible College）。这种神学院最初是为了培养教会的平信徒领袖或宣教士而设立，强调圣经学习，专注于与事奉相关的实用教义的学习，并不强调学术性。最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学院”（Theological Seminary），强调系统性和学术性的圣经与神学学习，至少可以颁发“道学硕士”学位。然而，即使在美国，这类“神学院”的教育水平也是良莠不齐的。一般而言，得到一些权威学术认证机构（如ATS, TACCS, WASC等）认证的神学院，才能被认为是有一定学术性基础的。

[3] 有关为何白天不适合在加利利湖打鱼，有不同的解释。虽然有些解经书认为，加利利湖的渔夫白天不打鱼，是因为白天的时候，鱼儿会在阳光下看到网撒下，从而躲避。但是这种解释一则没有任何可以确证的出处，基本上都是解经家的个人理解；二则也太高估鱼的视力了。我认为Kenneth Bailey的解释是更合理的，他考证加利利湖的鱼在白天都是在湖底的石头下。Kenneth E. Bailey, Jesus Through Middle Eastern Eyes: Cultural Studies in the Gospels, Downers Grove, IL: InterVarsity Press, 2008, p.141.

[4] 参看Louw-Nida原文辞典对该词περιέχω的解释。

[5] Scott Amos, “The Reformation as a Revolution in Worldview,” in Revolutions in Worldview, ed. W. A. Hoffecker , Phillipsburg, NJ: P&R, 2007, pp.229-230.

[6] John M. Frame, The Doctrine of the Knowledge of God , Phillipsburg, NJ: P&R, 1987, p.81.

[7] 根据改革宗神学认识论，真正的神学学习过程，是一个客观认识与主观认识的动态螺旋。基督客观为我们所成就的，必须应用在我们生命和生活的各个层面；而在我们生命和生活的各个层面的应用，又必须引导我们更深认识基督客观为我们所成就的。这是一个认识的螺旋，从客观的启示，到主观的应用，再回到客观的启示，不断归正我们的认识，并从这认识中培养我们真正的敬虔和生命。实际上，当今改革宗对释经的认识也是如此。如果你没有对释经结果进行个人生命中的应用，在应用中理解，那么，你还没有真正完成释经的过程。Walter C. Kaiser Jr. and Moises Silva, An Introduction to Biblical Hermeneutics, Grand Rapids: Zondervan, 1994, pp.240-245.